皆因我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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皆因我起
濃郁的夜色裏，顧容鳶一身白衣格外顯眼，接連三日在容旭靈前守夜，疲憊感使她那些藏在脂粉下的皺紋似水般蕩漾開來。
跟在她身後是一片烏泱泱的黑衣人，她早在容竺進府後，就有所防備了。
這是請君入甕，也是借刀殺人。
顧容鳶輕笑撫掌：“明然，哦不，忘了你方才說你已經還俗了，兄長，好久不見啊。”
她戲謔的眼神不斷掃視容竺藏在在帽子下的腦袋，笑道：“只是怎麽還俗了，還是個禿驢呢？人到中年，身不由己嗎？”
容竺滴血的雙手自然垂在身側，轉過身來，不明喜怒地叫了一聲：“顧容鳶。”
顧容鳶眉尾一挑，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，搬了張椅子坐在已經死透了的林奇身旁，像是聞不見血腥味一般，極為閑散地理了理自己淩亂的發絲。
“你猜猜你怎麽能這麽順利地摸到林奇的房間？再猜猜，林奇為何今夜睡得這般沈呢？小妹我啊，心裏面還是很想為兄長行個方便的。”
言罷，顧容鳶擺擺手，便有人上前利落地擒住容竺，容竺也絲毫不反抗，即使被人押著跪下，也滿臉淡然。
不一會，顧容鳶就俯身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容竺，意味深長地說道：“不過可惜，我只有抓了你，林相來不會找我麻煩。”
從林相威脅顧容鳶開始，她就想為林相徹底除掉他的軟肋——林奇。
人成大事，就不能有所畏懼。
不過這局布了這麽久，山意秋在府裏時也曾幾次打探過這個院子，顧容鳶沒想到真正動手的是容竺。
顧容鳶瞄了眼死不瞑目的林奇，心裏還是頗為輕松：只要林奇不是死在她手上的，那就無傷大雅。
林奇仇家太多，她只不過是沒防住，林生也不能如何。
身為階下囚的容竺平靜擡眼，“我想殺你，但我不會。”
一句“不會”使得顧容鳶眼神一閃，但她對容竺的殺意完全不意外，“哦？兄長還俗後，還如此菩薩心腸啊？”
即使被縛住，容竺的脊梁依舊挺直，一提到“容月”，他的嘴角都溫柔了起來。
“在天垂戰敗前不久，阿月飛鴿傳信給我。她說，若是你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，我不用替她報仇。”
“因為，若是她去建真和親，早就死了，算她欠你一命。”
容月在天垂城破前，就隱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，但她還是選擇將自己的兒子托給了顧容鳶。
她想這個世道啊，一些不純粹的人或許要比別人能活得更久一點。
“阿月”二字一出，原本斜斜坐著的顧容鳶面色有一瞬的僵硬，再也沒了之前游刃有餘的感覺，她話鋒稍利，再也不調笑似的稱呼容竺為“兄長”，像是要劃清界限一樣。
“容竺，你是想感化我嗎？”
容竺搖頭：“顧容鳶，我只是後悔當年覺得你可憐，讓阿月多帶著你。”
“一切苦難，皆因我起。”
沒他的好心，林奇就不會出賣宿游，沒他的好心，顧容鳶或許就不能走到今日的不歸路上。
了解得越多，他就越來越無法從這苦海中脫身。
對上他這幅痛苦的模樣，顧容鳶只覺好笑，譏笑道：“容竺，幼時拜年，我那磨破的袖口，是我自己特意磨破的。後來回家去，我為那件新衣裳心疼了很久很久，就怕你沒能看見，那我就白費了功夫，還壞了新衣。”
容錚與容旭之間關系並不好，這就導致小輩之間關系也平平。
顧容鳶為了搭上容錚他們一家，其實費了很大的功夫，比起話都還說不利索的容月，她首先瞄準的便是心善的容竺。
為了容竺那點可憐，顧容鳶在背後做了許多。
“容旭是不疼我，但他這人好面子，絕不會讓嫡女穿著舊衣去拜年，曾經有很長時間我都怕你看穿我。幸好容大少爺這輩子都沒穿過舊衣。”
“大少爺，舊衣是整件衣裳都是舊的，而不是只舊袖口啊。”
面對“何不食肉糜”的嘲諷，容竺失笑出聲：“非也。阿鶯，在我家袖口到那種程度就算是舊衣了，穿過兩次的衣裳就很少再穿了。阿鶯，你這些年還是受了太多貧苦。”
容竺溫和地望向顧容鳶，眸中閃著淡淡的笑意，一口一個“阿鶯”。
“......”
這番話，聽得顧容鳶的眉心皺成了一團。
顧容鳶這才仔細看了一眼容竺，眼前這人連蒙面的黑巾用的都是上好的綢緞，顧容鳶一臉微妙地住嘴了，不再與大少爺談論貧富。
她想起來當年容錚將家產四六分，其中六給了容月，四給了容竺。
他這日子富得流油，還能算是什麽苦修的和尚嗎？
與他談貧富，是她自討沒趣。
總而言之，不等天亮，林奇的屍體，與五花大綁的容竺就一起被送到了林府。
林生緊緊握住椅子上的把手，努力遏制自己心裏滔天的怒火與痛意。
他本想喝上一杯茶降火，但內心悲憤難平，雙手不停顫抖，茶葉四濺，最後一口也喝不下去，直接將茶杯砸落在地。
破碎的青瓷裹著深綠的茶葉，滾了很遠，甚至有一小塊碎片劃傷了容竺的額頭，血順著眉尾一直往下滴落，沾濕眼尾，恍似綴著一道血淚。
林生臉脹得通紅，大口喘著氣，怒罵：“明然！你究竟為何非要殺了林奇！林奇當年也並不想殺了宿游，他只不過想讓宿游敗上一場而已！”
在林生看來，林奇從來沒想過害死宿游與容月，宿游戰死全是宿游的個人意願，與他人無關。
至於容月一個女子，她的死與林奇更無幹系。
他實在無法接受，將林奇視為親弟的容竺，怎麽忍心親手殺了林奇。
聞言，容竺哈哈大笑，笑容扯動了眉尾的傷口，剛有些止住的血流得更歡了。
過了一會，他才止住了笑，擡頭看著為親子死去而悲痛不已的林奇，嘴角扯出一抹冷意：“為何？當年北涼太守喬霖之派林奇給天垂送糧，結果呢？一半的糧都被林奇偷偷克扣了。”
“天垂的城防圖，他趁機偷走了，送去了匈奴那，將士們的戰力、傷亡他也一並送給了匈奴。”
“十幾萬將士，一城百姓都死了。”
“這就叫而已嗎？”
若林奇身上只是宿家與容家的命，容竺都不至於如此崩潰，可那是一座城池啊......
起初容竺是為了宿游與容月，只查了林奇，但後來這三年裏隨著搜查的不斷深入，容竺幾乎夜夜難眠。
他一閉眼就是滿目血色，那些倒在血泊裏的人都轉過頭來，面無表情地望著他，一言不發。
有段時間，他日日都在為亡者念往生咒，可是他深知，往生咒只是超度亡靈，而神佛是不會去倒轉光陰，使那些人都重新活一遍。
逝者已矣。
只是他在試圖平心靜氣而已，可頭頂的三千煩惱絲還是日漸茂密。
其實，知道事情全貌之時，他的心就註定了永不寧靜。
容竺深深註視著眼前的林生他，剛下早朝，穿著一身華貴的官袍。
他已經一人之下，萬人之上，正是最風光的時候。
世人都說林相清廉正直，處理政事起來相當勤勉，幾乎夜夜不休，是朝中少有的好官，可笑啊......
景朝的高官就沒有一個是全然幹凈的。
林生對容竺的話卻毫無愧色，十年前人人都盯著宿游，這些事即使林奇不做，也會有別人做，甚至做得要比林奇更絕情。
對上宿游，林奇已經在其中手下留情了不少。
就像，他林生即使不用盡手段，即使不為相，也會有旁人去頂替他的位置，做和他一樣的事。
這些手染罪孽的事，一直都是宰相應做的分內事。
而他除了這些分內事，已經相當幹凈了。
“您難道在其中就毫無過錯嗎？先帝莫名其妙開始針對宿家，背後都是您在煽風點火，引起先帝對宿家的忌憚，盼著宿家敗上一場，好制裁宿家。這樣，對君王忠心之人，就又少了一個。”
容竺跪在冰冷的地上，就像是跪在了墓地前，談起往事，滿目悲涼。
端坐著林生心裏沈沈浮浮，雙手狠狠拍著兩側的茶案，雖然極力克制面部，但仍然有怒氣溢出，他沈聲道：“明然，若不是念在你曾經對我的救命之恩，我此刻就不會見你，你早就死了。”
提起此事，容竺並未感念於林生的寬容，眼裏更為冰冷決絕，配著先前凝固在面上的血跡，殺氣頓生。
容竺一生平和，只恨自己的三次好心，一是林奇，二是顧容鳶，三便是眼前的林生。
容竺自幼喜愛佛法，啟蒙的書裏也有不少佛經，常常去寺裏燒香拜佛，又因為家中富裕，香火捐得都比旁人多得多，一來二去就與妙法大師結緣。
意外得知林奇生下來便是將死之狀，是容竺為林生求來了妙法大師，才得以換得妙法大師賜藥，林奇才活了下來。
這是他與林家結緣的起始，這本該是善緣。
之後，林生有一次外出遇刺，也是容竺救下了林生。
思至此，不知何時，已有一行淚從眼角滲出，濕潤了臉龐，濕潤了幹涸已久的心。
容竺含淚而笑，淚眼朦朧間，忽地就解開了雙手的束縛，堅硬的繩索被摔在了地上。
今早，在下馬車時，扣押容竺去林府的侍衛就偷偷為他松開了繩索，容竺只要輕輕一掙，就能松開。
“所以，我要殺了您。”
林生還未反應過來，就見容竺已然快速起身，手腕翻轉間，他就從袖口掏出藏了許久的火銃，容竺半瞇起眼睛，黑漆漆的槍口緊緊地瞄準了林生的心口，這是與地獄的距離。
就像前幾日瞄準箭靶上的紅心一樣輕松，容竺只一扣，就射中了想要逃竄的林生，頓時血光迸現，鮮紅的血水浸濕了林生的官袍，將錦繡祥雲染成了一片深紅色。
林生的那顆心，也是紅心嗎？
而林生只覺有一顆滾燙的鐵塊以不可阻擋之勢射進了自己胸膛，驟然一疼，胸口的鮮血就噴湧出去，徹骨的疼剎那間就蔓延至全身，全身的血像是被抽幹了一般。
眼前明亮的世間變得昏暗無比，天旋地轉間只看見了容竺挺拔地站在光裏，明明是容竺自己主動殺的人，容竺怎麽還淚流滿面了？就恍如初見時的模樣，晶瑩而剔透。
“咣”地一聲，林生倒地，他睜著雙目望著屋頂，似乎眼裏還有一抹懷念。
林生想，他也曾經這樣，清澈見底過。
門口的侍衛見狀，大驚失色，有的忙著去看林生，有的急呼府醫，更多的是上前圍住了容竺。
身後的日光肆意地穿透門窗，碎了一地，地上滿是尚有餘溫的鮮血與張牙舞爪、刀槍棍棒的黑影。
此時，容竺再次舉起了火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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濃郁的夜色裏，顧容鳶一身白衣格外顯眼，接連三日在容旭靈前守夜，疲憊感使她那些藏在脂粉下的皺紋似水般蕩漾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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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請君入甕，也是借刀殺人。
顧容鳶輕笑撫掌：“明然，哦不，忘了你方才說你已經還俗了，兄長，好久不見啊。”
她戲謔的眼神不斷掃視容竺藏在在帽子下的腦袋，笑道：“只是怎麽還俗了，還是個禿驢呢？人到中年，身不由己嗎？”
容竺滴血的雙手自然垂在身側，轉過身來，不明喜怒地叫了一聲：“顧容鳶。”
顧容鳶眉尾一挑，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，搬了張椅子坐在已經死透了的林奇身旁，像是聞不見血腥味一般，極為閑散地理了理自己淩亂的發絲。
“你猜猜你怎麽能這麽順利地摸到林奇的房間？再猜猜，林奇為何今夜睡得這般沈呢？小妹我啊，心裏面還是很想為兄長行個方便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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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一會，顧容鳶就俯身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容竺，意味深長地說道：“不過可惜，我只有抓了你，林相來不會找我麻煩。”
從林相威脅顧容鳶開始，她就想為林相徹底除掉他的軟肋——林奇。
人成大事，就不能有所畏懼。
不過這局布了這麽久，山意秋在府裏時也曾幾次打探過這個院子，顧容鳶沒想到真正動手的是容竺。
顧容鳶瞄了眼死不瞑目的林奇，心裏還是頗為輕松：只要林奇不是死在她手上的，那就無傷大雅。
林奇仇家太多，她只不過是沒防住，林生也不能如何。
身為階下囚的容竺平靜擡眼，“我想殺你，但我不會。”
一句“不會”使得顧容鳶眼神一閃，但她對容竺的殺意完全不意外，“哦？兄長還俗後，還如此菩薩心腸啊？”
即使被縛住，容竺的脊梁依舊挺直，一提到“容月”，他的嘴角都溫柔了起來。
“在天垂戰敗前不久，阿月飛鴿傳信給我。她說，若是你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，我不用替她報仇。”
“因為，若是她去建真和親，早就死了，算她欠你一命。”
容月在天垂城破前，就隱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，但她還是選擇將自己的兒子托給了顧容鳶。
她想這個世道啊，一些不純粹的人或許要比別人能活得更久一點。
“阿月”二字一出，原本斜斜坐著的顧容鳶面色有一瞬的僵硬，再也沒了之前游刃有餘的感覺，她話鋒稍利，再也不調笑似的稱呼容竺為“兄長”，像是要劃清界限一樣。
“容竺，你是想感化我嗎？”
容竺搖頭：“顧容鳶，我只是後悔當年覺得你可憐，讓阿月多帶著你。”
“一切苦難，皆因我起。”
沒他的好心，林奇就不會出賣宿游，沒他的好心，顧容鳶或許就不能走到今日的不歸路上。
了解得越多，他就越來越無法從這苦海中脫身。
對上他這幅痛苦的模樣，顧容鳶只覺好笑，譏笑道：“容竺，幼時拜年，我那磨破的袖口，是我自己特意磨破的。後來回家去，我為那件新衣裳心疼了很久很久，就怕你沒能看見，那我就白費了功夫，還壞了新衣。”
容錚與容旭之間關系並不好，這就導致小輩之間關系也平平。
顧容鳶為了搭上容錚他們一家，其實費了很大的功夫，比起話都還說不利索的容月，她首先瞄準的便是心善的容竺。
為了容竺那點可憐，顧容鳶在背後做了許多。
“容旭是不疼我，但他這人好面子，絕不會讓嫡女穿著舊衣去拜年，曾經有很長時間我都怕你看穿我。幸好容大少爺這輩子都沒穿過舊衣。”
“大少爺，舊衣是整件衣裳都是舊的，而不是只舊袖口啊。”
面對“何不食肉糜”的嘲諷，容竺失笑出聲：“非也。阿鶯，在我家袖口到那種程度就算是舊衣了，穿過兩次的衣裳就很少再穿了。阿鶯，你這些年還是受了太多貧苦。”
容竺溫和地望向顧容鳶，眸中閃著淡淡的笑意，一口一個“阿鶯”。
“......”
這番話，聽得顧容鳶的眉心皺成了一團。
顧容鳶這才仔細看了一眼容竺，眼前這人連蒙面的黑巾用的都是上好的綢緞，顧容鳶一臉微妙地住嘴了，不再與大少爺談論貧富。
她想起來當年容錚將家產四六分，其中六給了容月，四給了容竺。
他這日子富得流油，還能算是什麽苦修的和尚嗎？
與他談貧富，是她自討沒趣。
總而言之，不等天亮，林奇的屍體，與五花大綁的容竺就一起被送到了林府。
林生緊緊握住椅子上的把手，努力遏制自己心裏滔天的怒火與痛意。
他本想喝上一杯茶降火，但內心悲憤難平，雙手不停顫抖，茶葉四濺，最後一口也喝不下去，直接將茶杯砸落在地。
破碎的青瓷裹著深綠的茶葉，滾了很遠，甚至有一小塊碎片劃傷了容竺的額頭，血順著眉尾一直往下滴落，沾濕眼尾，恍似綴著一道血淚。
林生臉脹得通紅，大口喘著氣，怒罵：“明然！你究竟為何非要殺了林奇！林奇當年也並不想殺了宿游，他只不過想讓宿游敗上一場而已！”
在林生看來，林奇從來沒想過害死宿游與容月，宿游戰死全是宿游的個人意願，與他人無關。
至於容月一個女子，她的死與林奇更無幹系。
他實在無法接受，將林奇視為親弟的容竺，怎麽忍心親手殺了林奇。
聞言，容竺哈哈大笑，笑容扯動了眉尾的傷口，剛有些止住的血流得更歡了。
過了一會，他才止住了笑，擡頭看著為親子死去而悲痛不已的林奇，嘴角扯出一抹冷意：“為何？當年北涼太守喬霖之派林奇給天垂送糧，結果呢？一半的糧都被林奇偷偷克扣了。”
“天垂的城防圖，他趁機偷走了，送去了匈奴那，將士們的戰力、傷亡他也一並送給了匈奴。”
“十幾萬將士，一城百姓都死了。”
“這就叫而已嗎？”
若林奇身上只是宿家與容家的命，容竺都不至於如此崩潰，可那是一座城池啊......
起初容竺是為了宿游與容月，只查了林奇，但後來這三年裏隨著搜查的不斷深入，容竺幾乎夜夜難眠。
他一閉眼就是滿目血色，那些倒在血泊裏的人都轉過頭來，面無表情地望著他，一言不發。
有段時間，他日日都在為亡者念往生咒，可是他深知，往生咒只是超度亡靈，而神佛是不會去倒轉光陰，使那些人都重新活一遍。
逝者已矣。
只是他在試圖平心靜氣而已，可頭頂的三千煩惱絲還是日漸茂密。
其實，知道事情全貌之時，他的心就註定了永不寧靜。
容竺深深註視著眼前的林生他，剛下早朝，穿著一身華貴的官袍。
他已經一人之下，萬人之上，正是最風光的時候。
世人都說林相清廉正直，處理政事起來相當勤勉，幾乎夜夜不休，是朝中少有的好官，可笑啊......
景朝的高官就沒有一個是全然幹凈的。
林生對容竺的話卻毫無愧色，十年前人人都盯著宿游，這些事即使林奇不做，也會有別人做，甚至做得要比林奇更絕情。
對上宿游，林奇已經在其中手下留情了不少。
就像，他林生即使不用盡手段，即使不為相，也會有旁人去頂替他的位置，做和他一樣的事。
這些手染罪孽的事，一直都是宰相應做的分內事。
而他除了這些分內事，已經相當幹凈了。
“您難道在其中就毫無過錯嗎？先帝莫名其妙開始針對宿家，背後都是您在煽風點火，引起先帝對宿家的忌憚，盼著宿家敗上一場，好制裁宿家。這樣，對君王忠心之人，就又少了一個。”
容竺跪在冰冷的地上，就像是跪在了墓地前，談起往事，滿目悲涼。
端坐著林生心裏沈沈浮浮，雙手狠狠拍著兩側的茶案，雖然極力克制面部，但仍然有怒氣溢出，他沈聲道：“明然，若不是念在你曾經對我的救命之恩，我此刻就不會見你，你早就死了。”
提起此事，容竺並未感念於林生的寬容，眼裏更為冰冷決絕，配著先前凝固在面上的血跡，殺氣頓生。
容竺一生平和，只恨自己的三次好心，一是林奇，二是顧容鳶，三便是眼前的林生。
容竺自幼喜愛佛法，啟蒙的書裏也有不少佛經，常常去寺裏燒香拜佛，又因為家中富裕，香火捐得都比旁人多得多，一來二去就與妙法大師結緣。
意外得知林奇生下來便是將死之狀，是容竺為林生求來了妙法大師，才得以換得妙法大師賜藥，林奇才活了下來。
這是他與林家結緣的起始，這本該是善緣。
之後，林生有一次外出遇刺，也是容竺救下了林生。
思至此，不知何時，已有一行淚從眼角滲出，濕潤了臉龐，濕潤了幹涸已久的心。
容竺含淚而笑，淚眼朦朧間，忽地就解開了雙手的束縛，堅硬的繩索被摔在了地上。
今早，在下馬車時，扣押容竺去林府的侍衛就偷偷為他松開了繩索，容竺只要輕輕一掙，就能松開。
“所以，我要殺了您。”
林生還未反應過來，就見容竺已然快速起身，手腕翻轉間，他就從袖口掏出藏了許久的火銃，容竺半瞇起眼睛，黑漆漆的槍口緊緊地瞄準了林生的心口，這是與地獄的距離。
就像前幾日瞄準箭靶上的紅心一樣輕松，容竺只一扣，就射中了想要逃竄的林生，頓時血光迸現，鮮紅的血水浸濕了林生的官袍，將錦繡祥雲染成了一片深紅色。
林生的那顆心，也是紅心嗎？
而林生只覺有一顆滾燙的鐵塊以不可阻擋之勢射進了自己胸膛，驟然一疼，胸口的鮮血就噴湧出去，徹骨的疼剎那間就蔓延至全身，全身的血像是被抽幹了一般。
眼前明亮的世間變得昏暗無比，天旋地轉間只看見了容竺挺拔地站在光裏，明明是容竺自己主動殺的人，容竺怎麽還淚流滿面了？就恍如初見時的模樣，晶瑩而剔透。
“咣”地一聲，林生倒地，他睜著雙目望著屋頂，似乎眼裏還有一抹懷念。
林生想，他也曾經這樣，清澈見底過。
門口的侍衛見狀，大驚失色，有的忙著去看林生，有的急呼府醫，更多的是上前圍住了容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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